虽日子已过了惊蛰,北方还是料峭的冬天,下班路上刷着手机,看到朋友圈里老同事在草长莺飞的南方快乐植树的照片,才突然想起今天是312植树节。也许这个节日对于许多人来说并无甚特别,但我却感觉特别亲切熟悉,地铁窗外一片漆黑,我想象着旁边就是深深的大树根,仿佛闻到土壤和树根的清香,也许这就是一种割舍不下的缘分吧。
初识
我以前对于花草树木是从不留心的,尽管初中学过植物一课,却也在应试教育的车轮滚滚中将其抛到九霄云外,所以在我心里就是树、花、草的区别而已,未曾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到了一个每天都要沾花惹草的单位去工作。
2012年9月到新单位第一个月,就是忙着巡马路、逛公园、看广场、察苗圃,我一个树盲夹在一群园林绿化专家群中,感觉特别迷茫懵懂,这是梧桐、那是刺桐、泡桐,既有小叶榕、又有大叶榕、垂叶榕、琴叶榕,明明都差不多好不好,常常问了一次过几天又忘记,但也只能多问、多听,留心观察着、记忆着。竟想到一个联想法,就是找些与植物有关的古诗词,比如让李清照夜不能寐、“愁损北人”的窗前芭蕉树,“梅定妒、菊应羞”的桂花,“花满树冠、葳蕤压枝”的芒果等等,增加些学习的趣味。在身边同事们的帮助下,再加上度娘详细的分析和总结各种树的特征,慢慢地知道得多起来,至少走在路上,路边的大树小花大致能说得上个名字。
记得有一次在时代广场上腊肠树绽放着灿烂黄花的季节,每天晚上都许多人围在树下拍照发圈,大都不知道是什么树,我在那绕圈散步,偶尔就停步给人介绍一下,颇有成就感,可见功夫不负苦心人。
关切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这话放在职业病上也是贴切的。我好不容易把树种树名认识个大概,就被同事们传染上“专挑毛病”这个职业病,也就是长得好好的树和花都不留意欣赏着,倒是那棵树长歪了、长慢了就觉得特别扎眼,哪段路缺株短线了就觉得强迫症发作得补种上几棵、没有及时修剪的小叶榕就觉得像疯婆子。彼时有一位Z领导,对种树情有独钟,常教导我们树也是有生命、需要关心的,仿佛每一棵树都是他的宝贝一般,走到哪里看到哪棵树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或询问或批评或叮嘱,总之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当然,我也顺带着收获了周围同事无数的同情和怜悯。
真是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这下逼的我又开始学习各种树的习性,也不满足于在车上走马观花了,而是要近距离观察分析了。记不清多少次跟同事蹲在路边,看着树坑挖出来的土,讨论着是因为含水量过高、还是种树的时候用的是建筑废土、还是野蛮施工伤了树根等等原因,商量着解决的办法。我那些高跟鞋、小香风也再派不上用场了,常穿着像车站批发店的小老板一样白T恤、九分裤加乐福鞋。
有一次被以前单位的同事看见我们蹲在嵩山路边看三角梅的长势,打来电话取笑说,你们一个人民大学、一个复旦大学(我的同事)的文科生,都跨界做农民了吗,求金融老师心里阴影面积。我怒怼(涵养不够,本不该怒),你可听过“把泪焦桐成雨”,人家焦裕禄还种树呢!回想起来,也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枝一叶总关情,觉得自己有那份责任要把它呵护好。
患难
回想那几年最大的患难莫过于台风天兔一役了。那次台风虽然不是正面袭击汕头,却在下午以8-10级的风力从汕头沿海东北向西南重重地掠过,狂风暴雨又遇天文大潮,几个小时就把城市扫的一片狼藉,老城区低洼地带一片泽国。中午就已经通知单位的女同志都回家,男同志全部加班,自己也并没有意识到是个女同志,依然跟大家一起在单位心急如焚,不断听到前方树木倒伏的消息。
晚上八点过后风力小了一些,我们几个人再也坐不住,坐上那老掉牙的丰田越野就出门巡路去了。一路看去,平时高低错落、婆婆挲挲的中央绿化带都遍体凌伤了,遍地是倒伏的黄花槐、刺桐占去了一条车道,路树歪歪斜斜地倒了许多、广场上的冬青也大部分被拔起、根都断了。记得最清楚的是晚上十点多我们到衡山路一看,心都是凉的,十几米高的硕大桃花心木都被连根拔起、倒下来到路的那一边去了,还有些树枝在高空中摇摇欲坠,随便掉下一枝都能砸死人的呀。
那时候园林一线队伍已经到达着手处置,首先是抢险消除安全隐患,其次是抢通道路。我看着园林同事手持电锯,坐着高空车缓缓升上十几米去,人越来越小,风还在吹、下着小雨,树枝摇摇晃晃,半天才锯断一枝条,下面的人忙着组织人避开,一个小时下来也就处置了一棵大树的危枝。看着满路的大树,那时候真正感觉到人是多么渺小,在自然面前,人力是多么微不足道。随后的十来天,全部同事都加班加点,还请来兄弟城市的园林队伍支援,全力投身于恢复交通、抢救树木,后来也有部队的战士来帮忙一些清理的工作,我们天天在路上看着说着喊着,技术工人不够、油锯不够、吊车不够、铲车不够、运输车辆不够,各种问题都要解决,我们心都操碎了、嗓子都哑了。
可最难的并不是工作的难,而是旁人的误解和无端的指责。有人就说,直接把路上的树砍成几段,赶紧搬走,两天就搞完了,真不懂你们怎么干活的,有的说,弄什么吊车,找个绳子请部队战士帮忙、把树先拉到路边恢复交通。。。。风言风语让拼命干活的大伙儿心拔凉拔凉的,我也觉得特别委屈。好在还有英明的Z领导,亲自带着队伍到一线查看给大家加油鼓劲,当电视台摄像机对准着两台八吨吊车扶起一株大树时,吃瓜群众才开始知道树可不是几根绳子可以解决的。当然也只是少数人理解,到现在此事还是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万幸的是,那次确实抢救了许多大树,原地已经种不下去了,集中移植到合适的地方,精心护理着,几年下来,我春节路过华侨公园、汕汾路,看着大树又是枝繁叶茂了,顿时觉得有点小成就,受点委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怀念
正如树一圈圈的年轮积累着岁月,人长大了就积累了回忆,此时已是见山不是山、见树不是树了。说起树,其实满满的都是回忆,一棵树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正如鲁迅窗前的枣树,正如巴金笔下的小鸟天堂,还有滨港路的宫粉羊蹄甲……
我不由得又想起外马路的合欢树,每天在合欢树清香下走过去往实验小学的路,见证了快乐无忧的童年;后来因为城市建设需要要迁移时,许多人奔走努力想保住它,我认识了一群一样有情恋旧的朋友;今年春节我去西堤公园探访这位被截枝迁居的老朋友,看到合欢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新枝叶,又觉得生命充满着希望和惊喜。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植树节本应该是种下希望的小苗、期待日后苍翠的日子,不想却絮絮叨叨地怀旧了许多,看来也是年龄大了,权且作为那段工作日子的一个记忆片段吧。(李冰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