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品热和农产品炒作之后，中国经济不良症候出现在金融上。
2011年以来，中小企业经营困难和集资案件频频出现，背后反映的问题与游资炒作农产品、艺术品等如出一辙，实体经济受到投资者冷落，资金蜂拥投向虚拟经济领域，谋求“以钱生钱”，中国经济虚实失衡。
“虚火”过旺，实业疲软，这种失衡现象成为经济领域近期的关注焦点，并受到决策层关注。继年初全国金融工作会议提出“坚决抑制社会资本脱实向虚、以钱炒钱”之后，今年2月6日至10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中南海主持座谈会时提出，要支持实体经济，特别是支持小微企业发展，同时要放活民间资本，支持民营企业发展。今年上半年一定要把“新36条”的实施细则制订出来。
“虚实失衡”是如何产生的？中小企业和民间资本在这种失衡状态下的生存状况怎样？如何引导资金脱虚向实？本报记者通过调查和梳理，并采访相关经济学家和企业家对此进行探讨。
实业和金融冰火两重天
银行业上市公司几乎贡献了全部上市公司净利润的一半，中小企业利润微薄。实体经济和金融业被指冰火两重天。
2011年，虽然实体经济呈现出增速下降的趋势，中国经济以9.2%的同比增长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几个国家之一。但在GDP数据之后，另一些数据反映出经济更深层次的问题。
银行在中国经济中“一枝独秀”，目前已经有分析师预计全年银行业有望实现30%以上的增长。在2011年的半年报中，银行业上市公司贡献了全部上市公司净利润的46%，与此前同期略有上升，这是近年来银行贡献半数企业利润总额的一个缩影。
另一方面，中小公司如创业板公司的净利增速不到银行业的一半，目前预计不到15%。在上规模的公司之外，另外一些未能纳入规模以上企业的情况更不乐观。阿里巴巴集团对环渤海地区销售额在3000万元以下的企业调研显示，52%的公司净利润下滑。
遇到困难的不仅是中小企业，像美的、李宁这样的大公司近期也传出裁员消息。GDP的列车仍在行进，但经济基石已动摇。一名投资经理说：“银行利润可以是无源之水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在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郭田勇看来，实体经济和金融业的发展在2011年是冰火两重天。
民营经济发达的温州，2011年以来已经成为“风暴眼”，民营企业老板遭遇资金问题接连出走，近期又传出立人集团出现债务危机，董事长被刑拘。
金融产业繁荣的背后，难掩实体经济尤其是中小企业的惨淡。
目前政府已注意到这种局面。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2月6日至10日的座谈会中表示，应对今年的经济困难有两个途径非常重要：一是支持实体经济，特别是支持小微企业发展。二是放活民间资本，支持民营企业发展。
落实的方式将集中体现在“新36条”上，温家宝指出，将在今年上半年将实施细则制订出来。
也有学者关注政策传导的效率。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阿里巴巴举办的小微企业调研发布会上，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周其仁表示，2011年政策也出台了帮助小微企业的措施，比如降税，但好多小企业没有感受，政策是否落实更值得关注。
高利贷背后是实体空心化
在温州等地，一些原先从事实业的企业主已转而成为资金“掮客”，因为做实业利润太薄，放贷来钱更快。
对于经营实业的人来说，遇到的问题显然来自多方面，通胀高企带来原材料价格上涨，员工工资开支上升，对于小企业来说，获得周转资金的难度也与日俱增。
归结起来，“利润太薄”是大部分中小企业面临的问题。在民间金融发达的温州等地，一些原先从事实业的企业主已转而成为资金“掮客”，因为放贷款来钱更快。
民建中央副主席、经济学家辜胜阻指出，温州的问题表面上看是民间金融“高利贷化”，实际却是实体经济的空心化，以实业精神和创业激情著称的温州企业因为民间资本多而投资渠道少，在资本逐利本性驱使下追逐泡沫性投资。
在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阿里巴巴对小微企业的调研中发现，小微企业挺过了高成本和资金周转难，但很多受访的小微企业都希望在政府招标、行业准入等方面的政策放开，公平对待小微企业。
放开不适当的管制被认为是激活目前实体经济，尤其是民营经济活力的重要一环。一些行业过度竞争，而一些高利润的上游行业缺乏竞争，正是造成目前中国实体经济虚化症状的原因之一。
辜胜阻指出，在多重困境下，长期专注于实业领域而获取的微薄利润远不如炒资产短期高额收益，在资本逐利的本性下，民间资本瞄准了短期高收益的泡沫性投资领域，一些实体企业逐步放弃了对主营业务的坚守，大量资本从实体经济中转移。
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2011调查显示，近四分之三（73.1%）的企业经营者认同“目前愿意做实业的企业家越来越少”。
金融业垄断推高实业成本
大型银行不愿做小微型企业贷款，而小型金融机构则数量不足。小额贷款公司虽能放贷，但杠杆率过低。
金融领域的垄断则造成了目前金融行业利润过高，包括利率限制和准入限制，一方面造成了银行利润畸高，另一方面也使得实业企业资金成本过高，利润萎缩。
大型银行不愿做小微型企业贷款，而小型金融机构则数量不足。温州市经济学会会长马津龙指出，国有单位垄断的金融机构无法满足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民营企业正常的资金需求，因此问题不在于人们所说的这些无法满足资金需求的企业求助于“高利贷”是否饮鸩止渴，而在于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出路。
小额贷款公司的限制目前也较多。比如小额贷款公司从不超过2个银行金融机构融入的资金余额，不能超过公司资本净额的50%，这意味着小额贷款公司的杠杆率只有1.5倍，限制了小额贷款公司的业务规模。
今年2月8日，民间金融活跃的浙江省出台了首个小额贷款公司融资监管办法，其中允许小额贷款公司向股东定向借款、同行拆借、参与资产转让等，但仍难实质性改变其杠杆率过低的问题。
企业成本压力居高不下
周其仁认为，经济下行风险要通过减少不当管制、增加积极减税政策、鼓励中小企业企业家精神等来缓解。
在实体经济下降趋势下，投资者对于货币政策出现转向的预期也在增强。在2011年末，不少券商和海外投行都预期中国的货币政策将会出现转向。例如摩根大通预测存款准备金率等措施会在2012年中实施多次。
但经济的复苏似乎未因货币放松而出现实质性改善的例子。同时身为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的周其仁指出，经济的停滞主要是与经济活动中的摩擦力有关，比如交易成本等。他呼吁，千万不要把药方开错。如果拧开货币的“水龙头”，最终并不能帮助中小企业，反而可能有害。
周其仁提到两点，一方面是货币放松之后的物价上涨会使得企业承受更高的成本压力，小企业对此抗压力更差；另一方面，货币宽松最终并不能落到小企业口袋中，传导机制目前也有问题。
中小企业面临的成本压力在近年来居高不下，2003年中国房地产市场初步繁荣以来原材料成本一直呈现上升趋势，在2008年经济危机中曾出现回落，2009年之后成本上涨压力再次变得显著。
货币和信贷政策也因为金融体系的“毛细血管”不畅，而无法有效对中小企业给予助益。阿里巴巴副总裁胡晓明指出，小企业因其信息不透明等问题需要更高的成本，而大银行并不感兴趣，类似小额贷款公司的金融机构才是合适的选择。
周其仁认为，不要用刺激通胀的办法来对付经济下行风险，因为这一风险是整个社会系统的最大风险。经济下行风险要通过减少不当管制、增加积极减税政策、鼓励中小企业企业家精神等来缓解。（记者 吴敏 苏曼丽）
■ 名词解释
“新36条”
“非公经济36条”颁布5年之后，国务院于2010年5月13日再次发布的“国务院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该意见共计有36条，为了与“非公经济36条”相区别，被简称为“新36条”。其中包括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领域、进入金融服务领域、参与国有企业改革等内容。此前的“非公经济36条”由国务院于2005年2月25日发布，包括放宽非公有制经济市场准入、改进政府对非公有制企业的监管等。（专题统筹/记者 何晨曦）
■ 案例 1
温州一位打火机生产商认为，现在银行贷款成本太高，贷多了吃不消，经营企业还要应对各种各样的税费，很难赚钱，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民营企业家就会失去信心。
以前贷款环境好
“行情好的时候利润也就3%-8%。我们企业为什么还坚持办下去，就是觉得企业办了20多年了，有社会责任感，停工影响也不好，还有那么多老员工，也不能让他们没饭吃。”东方打火机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中坚说。
李中坚在温州当地是名人，曾在影视作品中扮演过邓小平，但他在打火机行业的名头更加响亮。
上世纪80年代末，李中坚开始将生产的打火机销往欧美，东方打火机也很快成为了温州打火机行业的龙头企业之一。
“过去办厂依靠自有资金基本就够了，办厂的前七八年我们没有跟银行贷过一分钱。”李中坚说，那时候打火机行业的利润是20%-30%，一个打火机就能赚两三块钱，一个订单有二三十万只打火机。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李中坚开始接触银行。“当时贷款环境好，月息也就三四厘，年化利率4%-5%。”李中坚回忆道，当时银行动员企业贷款，说办企业不贷款是傻瓜，本来做到5000万元的产值，有了贷款就能发展到一个亿。
贷款成本高尽量少贷
随着产业的发展，劳动力成本在不断上升、原材料也在涨价，银行贷款利率提高，加之汇率波动，李中坚近年日渐感受到资金链的紧张。
“对我们来说不是贷不到款的问题，像我们这种企业，贷到款我也不愿意去用它。”李中坚说，现在银行贷款的实际年化利率已超10%，贷款多了吃不消，所以就尽量少贷。他自己的厂子将银行贷款控制在两三千万元的水平上，又不涉及高利贷，虽然紧张，但资金链还没出现问题。
他感到最困难的还有日渐上涨的人工成本。“一名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最低的是2000元左右。我们大约有500名工人。”李中坚每年付给工人的工资有一千多万元，另外还有工人的保险和福利。
企业没有高利贷赚钱快
除了人工成本，企业还要应对各种税费。“纳税额要根据产值来计算，产值越高缴税越多，比如我们一年差不多一个亿的产值，营业税、增值税、教育附加税等各种税加起来大约是产值的10%-20%。”
李中坚认为，目前企业很难赚钱，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民营企业家就会失去信心。
去年下半年，温州中小企业家跑路潮震动全国，而在温州十分活跃的民间借贷备受诟病。“当时很多人说为什么办厂啊？把100万交给‘老高’（高利贷经营者），一个月至少能拿到3万块的利息，这还是通过中介，如果自己放贷，每月能有六七分的利息。”李中坚说，一个月的利息就够一家人花销，很多人都这么想，并且去做了。
不过李中坚的意识中高利贷是“犯法”的，风险太大他没有涉及。“我们年纪大了，放贷的都是年轻人。”他说。（记者 李蕾）
■ 案例 2
安徽一位造纸厂老板，企业年营收近亿元勉强保本，转做民间金融开办小额贷款公司，称“以前太累，现在要轻松很多，挣钱也快，利润也高。”
妻子打理工厂 丈夫转做金融
40多岁的王香兰（化名）和丈夫是一对夫妻创业搭档，在安徽中部一座城市，两人共同经营一家小型造纸厂已有近10年时间。
不过从去年开始，夫妻俩开始积极找人，希望能把工厂转让出去，并最终将自己在企业的多数股份大幅缩减。目前王香兰仍参与一些工厂的日常管理，而丈夫文昌军（化名）则将精力转向了民间金融，与其他商业伙伴合作小额贷款公司，从以前寻找贷款的企业主转向了为其他中小企业解决资金难题。
比起以前经常出差跑市场、跑客户、维护各种政府关系，跟工商、税务、环保打交道，文昌军表示：“以前太累，现在要轻松很多，挣钱也快，利润也高。”
纸厂一年营收近亿勉强保本
王香兰的纸厂以收集废纸为原料，生产各种包装纸箱的原材料。去年该厂的营业收入虽然达到了9000多万元人民币，但是去掉各种税费、成本开支和人员工资等却没怎么挣钱。
“造纸行业的利润率一般也就10%左右，但去年我们只勉强基本保本。”王香兰算了一笔账，增值税17%再加上各种地税包括教育附加费、城乡建设费等税费去年一年交了948万元。此外，去年员工工资大约涨了50%，现在一个员工的工资最低大约是2000元。此外员工的“五险一金”每人每月大约750元，去年员工有200多人，一年的基本薪酬开支就接近200万左右。另外原料成本也大幅上涨，去掉原料价格以及其他营销费用以及各种其他情况，去年一年几乎没有挣到钱。
“我们是造纸企业，现在政府对节能减排要求更严，经常会遇上各种检查。去年年底就因为节能减排，厂子被要求停产2个月，一个月的固定成本支出将近60万元。”王香兰说。
做金融比实业“轻松很多”
说起转行，据夫妻俩介绍，这两年当地民间金融已经比较活跃。“现在很多小企业都缺钱，除了用土地和房产抵押，一般很难从银行贷到款。这两年政府也逐步放宽了民间金融的限制，不少做实业的人都开始转向金融。”文昌军向记者强调，能涉足金融领域主要还是因为政府政策的放开，若贷款每次都能有效收回，其利润率为固定的24%，而最终盈利的多少只与1年内贷款总额相关，贷款越多，挣得也越多。
“现在感觉政府对于民间金融既鼓励又限制，一方面希望解决中小企业贷款难的问题，另一方面政府的监管也很严格。不过与做实业相比，关键是现在要轻松很多，给企业贷款也会找那些比较了解的、知根知底的企业。对企业前期做半个月到1个月的调研，而且一般都倾向于一些短期、救急性的用款，以保证能快速收回款项。”
说到今后的打算，王香兰告诉记者，短期内他们并不打算放弃实业，但不准备再扩大规模。
“能维持解决员工的就业就好，做什么行业都有风险，金融业风险更高。简单地说就是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王香兰表示。（记者 钟晶晶）
■ 案例 3
杭州一家小型电子公司组建时间较短，备用资金储备较为欠缺，没有资产可以抵押给银行贷款，融资主要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款。
在过去一年中，由于资金收紧，经济景气度下滑，但小微企业也有生存之道。杭州艾松电子有限公司就是这样一家公司，公司负责人危勇向本报记者介绍了他的生存之道。
艾松电子是一家主营电子元器件的商贸企业，现在主要做的是进口电子元器件，比如各种微动开关、编码器。2009年，危勇和他的亲戚朋友一起组建了这个公司，由于公司组建时间较短，备用资金储备上较为欠缺。
“每个客户和供应商那里，都是一环扣一环。”危勇说，一旦哪个客户拖欠一下货款，整个资金流就面临断裂的危险。每到月末收款和付款的时候，真是可以用求爷爷告奶奶来形容。
微小企业的融资之道多半依赖亲朋之间借款。以艾松电子的情况来说，对于没有厂房和机器的商贸企业，没有个人大宗资产抵押、没有现金和证券抵押，想从银行贷款几乎不可能，对于想要扩张的小微企业来说，只能依赖自然积累来实现。
不过危勇说，以他公司现在的规模，融资方面的问题暂时还不是很大的问题，周转不灵的时候主要依赖向亲戚朋友借款来解决。
在化解用工成本方面，上升的人工成本也未给危勇带来太大的影响，他的企业有15名员工，基本以亲戚朋友帮忙的性质为主，从劳动力市场雇来的人较少。
真正制约企业发展的是利润太薄，危勇主营的各种微动开关、编码器等，主要是用在各类扫描仪、教学仪器等上面。危勇说，“这个行业竞争比较激烈，本来客户面就比较窄，在参与者比较多的情况下，开拓用户是一个很费力气的过程。”
此外，危勇的企业以产品数量取胜，单一产品的利润微薄，增值税对利润微薄的小微企业形成压力。
目前对于小微企业来说，若按照小型纳税人收取销售额的3%为增值税，对于本身利润单薄的企业来说，3%的税率亦属于不小的负担；对这类微利企业而言，扩大规模成为一般纳税人，然后按17%增值部分收取增值税，在税负方面反而有利。
微利企业在融资难的情况下如何打开局面，用危勇的话来说，只有努力去开拓销路了。这也是诸多微小企业的境况，不能太依赖政策和银行，唯勤而已。（记者 吴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