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冬天,蔬菜稀缺,惟大白菜唱主角,家家户户都要冬储大白菜。小雪节气,乡人收了白菜,去掉最外层的老帮子,运到一人多深的地窖里,铺一层细沙再铺一层麦草,把白菜一棵棵码在上面储存,地窖里温暖保湿,白菜可以存到过年时炖肉、包饺子。
母亲一层层剥了白菜帮炖菜,都要把最里面的白菜心留着,留给父亲做酒肴,也给晚上自习的我加餐。白菜心模样好看,舒卷的黄金叶,水嫩的白玉帮,咬一口嘎嘣脆。切成条儿用老陈醋一泡,撒上一点儿虾皮拌匀,又鲜又脆,极为爽口。而我吃白菜心更简捷,也显得粗犷。下了晚自习我肚儿空瘪,饿得心里慌,从干粮筐里摸出一张煎饼,把母亲留下的白菜心撕一撕放进煎饼里,放上一根大葱,到油盆里抹上一块白亮的猪油,再添加一坨盐豆萝卜汁儿,摊匀后一股脑儿包起来,卷成一个鼓鼓囊囊的煎饼卷儿,大啖特啖,咯吱有声。
村里有个老学究二大爷见过大世面,他对白菜心更情有独钟。我最喜欢吃他调制的山楂糕拌白菜心,做法也不复杂,二大爷将红亮的山楂打碎做糕,把成块的山楂糕切成细条儿,再把白菜心切丝,两者相拌,滤上少许米醋,再撒上几缕芫荽,那颜色白白黄黄之中点缀几缕润红,被几根芫荽映衬得更为鲜亮。盛在蓝花瓷盘里晶莹剔透,看上一眼赏心悦目,诱得小孩子眼睛里仿佛要伸出筷子来。入口一尝,风脆鲜甜,甭提多美气了。二大爷说,这道小菜在老北京可有名儿,叫做“榅桲儿”拌白菜心。“榅桲儿”是满语,酸酸甜甜的意思,专指山楂糕。二大爷还告诉我们,别看白菜心拌山楂糕不起眼,满汉全席上都有它,作为国宴的一道素食凉菜,用来招待外宾。说得我们几个孩子眼睛放光。
白菜心是稀罕物,有时舍不得吃,母亲把带着根茎的白菜心放在一个大海碗里,注入清水,置于向阳的窗台处将养起来。屋子里生了火炉子,那棵白菜心渐渐活泛起来,叶片舒展泛绿,芯里抽出青绿的菜薹,到了快过年时竟然绽出花苞,开满了黄艳艳的白菜花,给寂寥单调的小屋带来了诸多生趣。
而今,生活富足了,即使是冬天,也不缺青菜吃,白菜萝卜更是充足,很少有人把白菜心当宝贝,变着花样吃出美味来。不过我还是念着冬日白菜心的好。
前几天,读了赵朴初先生一首写白菜心的五言诗,诗的前面有两行序,大概是老先生表述将养白菜心的过程,以序作题云:“置白菜心一枚于碗中盛水养之,渐舒展转绿,挺生茎秆高尺余,着叶开花,有轩昂之态。”诗曰:“花如金伞盖,叶作飞檐上。俨然七级塔,意欲逼纬象。珍此碗中春,聘我天外想……北国冬庭空,赖兹寄神赏。所遇虽万殊,自足初无两……”大师将白菜心如水仙似的养起来,养出了小欢喜,养出了大境界,诗心与佛心相得益彰也!